2018年6月3日星期日

第二章 文化之間的接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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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第二章 文化之間的接觸

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一個故事: 居魯士大帝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   118 

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個故事: 彼得大帝 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   128





  中國精神的發展,從遠古的夸父到了清末, 都是在一種隔絕和孤立的環境中進行的。很難想像,如果《紅樓夢》的作者也曾經看過《戰爭與和平》, 他的想法會有多麼大的改變。更不要說, 如果他也曾經和這位俄國的偉大作家見面和談話了。



   文化之間的接觸,最明顯的事例莫過於發生在1840 年的鴉片戰爭。這一件事, 以後或者還會有人深入再探討的。



   以下嘗試從另外的一種角度, 觀察文化接觸。這裡只有兩個小小的故事。第一個是古波斯的居魯士大帝怎樣和希臘文化接觸的故事, 第二個是俄國彼得大帝怎樣和西方文化接觸的故事。







第一個故事: 居魯士大帝



   個人智慧和文化智慧是不同的概念。每一個時代,每一個地方,都有很多智者。但是,必須要有文化的智慧,才能真正把時代推往一個理想的前景。



  古代呂底亞帝國的君主克洛伊索斯(Croesus) (在位期間是560-546BC) 在瞬時之間獲得智慧的故事,是史上有名的。



  而這一個故事,需要兩個人去完成。一個是古波斯帝國的君主居魯士大帝。居魯士大帝(Cyrus  The Great, c.590 B.C.- 529B.C.)是統一波斯帝國的君主,而且是史上罕有的好皇帝。儘管他的求知慾極強,而且統治能力高明。但他的東方式的文化管治,無法把帝國長期維持。他死後不到二百年,波斯帝國便被代表西方文化的亞歷山大大帝毀滅了。



   「梭倫是誰?」



  希羅多德的描述,十分生動。當居魯士活捉了呂底亞國王克洛伊索斯(Croesus) 時,聽聞他在火刑架上呻吟低呼梭倫的名字,便問:「梭倫是誰?」  在火刑架上的國王,被迫說出希臘哲人梭倫(Solon)關於「快樂」的倫理學想法。表面上只是非常簡單的一句:「沒有人可以自認快樂。」但居魯士深受觸動。這是他和希臘文明的第一次接觸。儘管他聰慧過人,但他的文化系統無法更新轉型。而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問題,亦僅有這一句:「梭倫是誰?」而已。



  問題是:「甚麼是快樂?」這似乎是很簡單的問題,不需要煞有介事嚴肅討論。但其實這問題絕對重要。以至影響到一個重要帝國的存在與滅亡。今日我們,絕對不會認為,這樣簡單的問題會影響歷史,只有政治經濟上的大變化,能夠影響歷史。但,事實不然。



  克洛伊索斯的故事,其實是一切人都應該知道的。在西方文化的早期,他的故事,就像中國人的三國故事那樣人人知道。他是呂底亞的國王。一般中國人讀西方史,總感覺頭痛。呂底亞是波斯帝國的前身,波斯統一前,曾經打仗無數。這是歷史老師的惡夢。因為,許多人不曾把哲學和歷史連起來看。如果你知道克洛伊索斯的問題是甚麼,則波斯的歷史,立即就會像一條燃著火的神經線那樣,清楚、明朗,游走全身。 



  那是公元前四百五十六年前發生在小亞細亞的事情。這是遙遠距離。甚麼是遙遠?知識範圍有距離,就是遙遠。 問題在他的事業巔峰期出現。他征服多國,財富多不勝數。希臘哲學家梭倫路過,他熱情接待。他先命人帶領梭倫參觀他的豪華宮室,觀看他的財富。然後問梭倫:「誰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?」他以為,梭倫見多識廣,一定說最快樂的人是他。但梭倫答案是另有其人,令他失望。他又問,「那麼第二快樂的人是誰呢?」梭倫說,第二快樂是一對為母親而死的兄弟。最快樂的人不是他,他幾乎光火。 其實,他的問題並非「甚麼是快樂」,而是「誰最快樂」。而事實上,他也許只想知道,誰是世界上最「富有」的人。兩者是不同的。



  只是誰也想不到,梭倫竟會給他一個影響歷史轉變的解釋、、、要一直等到他終於因為戰爭失敗,被縛在火刑架上,火舌埋身,這時他才想起哲人梭倫的答案。



  而我們亦無法想像,古希臘人的智慧,為甚麼時常和宗教混合。他們的智慧,時常來自一種「神喻」(Oracle)。只希望今日的人們,不會自己以為自己聰明,而古希臘的人只相信神喻,十分愚蠢。



  在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著作中,希臘諸神是極其靈驗的。神簡直是歷史的帶引者。有一次,呂底亞國攻擊波斯國。作戰之前,呂底亞國王克洛伊索斯親自做過實驗,証實了神靈是可靠的,他才行動。



  他在家裡煮了一鍋羊肉和烏龜的混合湯。然後派了幾組人,去各處神廟,問神知道不知道他在做甚麼。只有一個神廟的指示準確。神喻(Oracle)回答:「羔羊和烏龜的香味,令我心動。」這使他大為佩服。以後,他就根據神喻的指示作戰了。但問題不在於神喻準確不準確。問題在於:希臘神喻的啟發,另有哲學上的意義。



  克洛伊索斯擁有鉅量財富和國土,又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,為甚麼要去攻打波斯?因為,那時波斯已經強大得構成威脅了。他請求神喻,問可不可以攻打波斯。神喻回答:「你的行為,將會導致一個大帝國的覆亡。」他想也想不到,神喻所說的帝國,其實是他自己的呂底亞帝國(Lydia),是他自己會覆亡。但這不是重點。



  重點是戰爭的特色:要發起很容易,但想停止很難。戰爭是不以人的意志結束的。他屢攻波斯不下,思量退兵覓得援助再來。稍一猶豫,居魯士就知道了,立即全力反撲。他被活捉,最快樂的人,在火刑架上等待死亡。



  那是一個很大的木柴堆。雖然後來居魯士改變主意,命兵士撤走木柴,但人力的速度趕不上火焰,他快要被捲上的火舌燒著了、、、



  這是希臘哲學最精彩一章。你可看到,一個天才在發現問題時,是怎樣的行動迅速。



  話說居魯士見到,克洛伊索斯在火刑柱上喃喃自語,好像在叫著一個人的名字,就命通譯去問他說些甚麼。其時火焰迫近,他已經無心回答了。但居魯士一再命人迫問,他才勉強說出,他後悔不聽梭倫的話。梭倫(Solon)是希臘哲學家,梭倫告訴他,活著的人,沒有一個是快樂的。



  這是很簡單的一句話。平庸者聽一萬次都沒有感覺。但居魯士不同。瞬時之間,他似乎感受到了某種重要的啟發。到底這是甚麼意思呢?為甚麼這一個垂死的人,要這樣說?有甚麼意思?他忽然害怕起來。怕克洛伊索斯死去。怕這問題永遠無法回答。



  我們今日的人,肯定會以為居魯士幼稚。因為,我們都以為,答案是很容易的,只要在甚麼互聯網上一查,便可以得到。根本不需要如此誇張的大動作。



  但居魯士並非平庸之輩。他深深害怕,如果此人一死,某種模糊的智慧,可能永遠消失。於是居魯士發出緊急命令,要在場兵丁立即撤掉火刑架。但這是很大的火刑架,而且火焰猛烈,他的兵士雖然眾多,但看來也趕不及,火舌已經惹上了。



  據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敘述,當時克洛伊索斯見形勢緊急,就大聲向阿波羅神請求。天上忽然降下雷暴大雨,木柴被澆息滅,克洛伊索斯不死,居魯士終於爭取得到跟他說話的機會了。



  當他在死刑架上爬下來之後,據希羅多德說,他只是靜坐一旁,默不作聲。到居魯士和他說話時,他的反應與往日完全不同,判斷異常準確,令居魯士大感錯愕,於是把他留在身邊,言計聽從。



  甚麼?居魯士竟然可以把一個「敵人」放在身邊?這又是無法想像的。但這是歷史。



  死亡的威脅,可以使人清空大腦。克洛伊索斯是呂底亞國王,富貴威風幸福。但忽然一切失去,要在空虛中離開世界。清空了大腦,他就聰明了。人的智慧,真的是可能在瞬時之間出現的。一旦人能夠察覺物質世界的虛幻,智慧就會完全不同。而這一種情況,相反亦是一樣。人可能在瞬時之間得到智慧,亦可能在瞬時之間失去智慧。忽如其來的名譽地位財富,會在一秒鐘裡,把人的智慧壓成粉末。



  克洛伊索斯下來之後,居魯士問他,為甚麼要發起戰爭。他說,是神發起戰爭的,戰爭之中,不像平時那樣,是兒子埋葬父親,而是父親埋葬兒子。這是非常悲哀的。而他的最重要結論是:「諸神恐怕是歡喜這樣的。」這一句話,在古往今來的大思想家之中, 大約是不會有很多答案的。



  戰爭不可避免,悲劇就接踵而來了。



    西方的智慧是一個大海,而以上只是一個簡單引子。諸神竟然喜歡戰爭?這其實是絕對的大題目。就讓我們帶著這問題, 繼續看下去。就像居魯士在火堆中搶救一個問題那樣, 把問題徹底追究出來。











第二個故事:彼得大帝



    彼得大帝(Peter the Great, 1672-1725)是比時代走前兩百年的君主。他以前的俄國,無緣參加到西方的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。俄羅斯只是西方眼中的笑柄。



    其實,彼得大帝之前, 俄國已經有好幾位具備魄力與智慧的君主:



    第一位是Vladimir I, 980-1015 , 他引進了東正教。從他開始, 其實俄國已經得到了西方文化的一半。西方文化有兩種主體成份, 其一是希伯來文化, 亦即基督教文化, 第二是希臘文化。可惜是俄國此後數百年間, 並未與希臘 文化接觸。到了伊凡大帝(Ivan the Great, 1462-1505 更加主動割斷西歐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的影響, 把俄國建設成為農奴與貴族的國家。



    比較幸運的是,俄羅斯竟然出現了一位有為的君主彼得大帝。他身高六呎七吋,求知心旺盛,對一切事物都感覺興趣。唯一的欠缺是,他只對具體的事情感覺興趣,他喜歡木工、機械、造船、航海,但對於抽象的思維,感覺煩厭。他是絕對務實的。如果拿他和居魯士比較, 居魯士覺得極端重要的問題(甚麼是快樂), 他一定毫不理會。或者, 這也可以說是一種歷史的命運吧。他只注意具體的西方技術, 不理會其中的抽象道理。他是沒有居魯士那樣的性格因子的。如果有,俄國的發展, 必定不同。



   他率領一支二百五十人的訪歐使節團,訪問西歐諸國。他掩飾身份,化名充當使團中的一個小水手。使團抵達荷蘭,他另外租了一間簡陋的小屋居住。並在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廠中做了五個月的木工。其後又遍訪西歐諸國,參觀工廠、學校、博物館,並曾出席一場英國國會、、、完全可以預期,他回到俄國之後,會怎樣大規模的西化。他從西歐進口了大量的工匠、技術專材,建設俄國的現代化工業、商業和海軍。俄羅斯在短短時間中,極度擴張。問題何在?



    問題是:何以俄羅斯始終無法真正致富?





    彼得大帝遨遊西歐, 對一切新奇事物, 都十分感覺興趣。都想學習。仿製。



    如果一時學不到的,就用錢買。



    他去到歐洲,大量購物。從鐘錶、書籍、各種計算工具,機械,都是大手筆的買。他還買了許多法庭和議會中穿著的黑袍。他無法把議會買回去,就只能買他們穿著的外衣。他還買了一口棺材。他認為英國設計的棺材特別好,買回去,讓俄國的工匠仿製。



    彼得大帝,親自帶了一個古怪的外交使團,出使歐洲。他自己,則化名為另一人,充任使團中的一個閒職。



    使團來到荷蘭,他到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一間船廠裡當工人,一幹幹了五個月。這是可以理解的。李察在看中國近代史的時候,看到西方船堅炮利的情況,也有相同的狂熱情緒,非常著迷於西方船艦。如果你也見過一英呎厚的木板, 怎樣構成軍艦的外殼, 怎樣能夠抵抗鐵製炮彈的轟擊, 相信你也有興趣的。彼得大帝的想法可能一樣。與人不同的是,他親力親為,一幹五個月,沒有一個養尊處優的人肯這樣。



   彼得大帝個子甚高,身高六呎七吋。其實,他是無法化名偽裝的。高個子沙皇在荷蘭的消息,已經是公開的秘密。五個月後,他參與施工的新船下水,他還參加了下水禮。意料不到的是,在下水禮中,荷蘭人竟然把這船贈送給他,說是荷蘭人民的小小心意。他一下子非常感動,熱烈擁抱那荷蘭官員,並即時把新船改名為「阿母斯特丹」號。(新船本來以他的名字命名。)



   彼得大帝是非常誠懇的。他出使西歐的時候,還雕刻了一方印章,上面寫著:「我是學生。我尋找老師。」問題是,他要尋找甚麼老師?

  

  他以為,民族富裕的秘密是科技。這是很容易看到的。他來到西歐,幾乎每一項都是科技成品。只除了菸草和咖啡。他連這兩樣都學了,並且強迫俄國人學歐洲人剃去大鬍子。不肯剃,就要繳納特別的鬍子稅。那時,還沒有自由經濟的想法。如果有,相信他又會以為,富裕的秘密是自由經濟。



  到底民族富裕的秘密何在?



    他回國之後,保守派反對他大肆西化。而反對最積極的人之一,是他的親生兒子。最後是他連兒子也殺了。



    能夠買的,都是外在的。他按外貌改造俄國,但內在仍然有所欠缺。



    民族富裕的道理,與個人富裕不同。個人富裕是相對簡單的,每一種時代,無論那是多麼貧窮的時代, 總是有人能夠累積財富的。但民族富裕, 還有很多條件。本書後半, 主要探討的就是這個大問題。



     趣的猜想是, 如果彼得大帝重來,他也許會去學哲學。他可能對中國人的哲學, 更加感覺興趣。文化的大局, 他總會看得到。問題是,誰可扭轉文化大局?

 

    或者真是沒有人可以扭轉文化大局。因為,思想網絡不是一種政治形勢。有能力的人,可以一夜之間扭轉政治形勢。但文化形勢不可以。



   因為,文化是「生長」出來的。因為,文化是森林,而個人的新思想,僅只是基因。 



   權力,也無法一朝扭轉文化。彼得大帝固然無法扭轉俄羅斯大局,而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提倡一神教是埃及王子阿肯那頓。他傾全國之力反對古埃及的多神教。但他死去之後,舊的文化勢力,迅速回朝。



    另一人是君士但丁大帝。似乎他真的是一夕之間,令羅馬帝國改宗天主教。但實際上不是。天主教早已在羅馬地下流傳三百年。君士但丁大帝只是接受,而非改變。



    一般來說,代表新文化的思想基因,需要數十年甚至一兩百年的蘊釀期。新思想在多數人的心底萌發,文化大局才可能改變。民族富裕, 是文化發展的果子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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